10期新翻译荐读|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微观世界
微 观 世 界
(资料图片)
【波兰】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
梅申友 译
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Wislawa Szymborska),波兰作家,被公认为当代最迷人的诗人之一,享有“诗界莫扎特”的美誉。希姆博尔斯卡在199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文学史上第三位获得该奖的女诗人;2001年她成为美国文学艺术学院名誉会员。她常以简单的语言传递深刻的思想,以小隐喻开启广大想象空间。她的作品文字诙谐,于幽默中暗藏讥讽,以精确的讽喻揭示了人类现实中的历史背景和生态规律。
1
站在喧闹的街头有感
面孔。
地球表面几亿张面孔。
每张都不同—— 我们听人讲——
不同于已有的或将有的。
可自然—— 只因谁能真正理解她?——
也许厌烦了无休止的孕产
于是重复以前的想法
给我们提供
已经用过的面孔。
那些路人当中也许有穿着牛仔裤的阿基米德,
穿着二手衣服的叶卡捷琳娜二世,
提着皮箱、戴着眼镜的法老。
一个赤脚鞋匠的遗孀——
那时的华沙还是个弹丸之地,
一个阿尔达米拉洞穴里的大师
带着孙子去动物园,
一个蓬头垢面的汪尔大人正前往博物馆
气喘吁吁地来到大师作品的面前。
两百个世纪前倒下的人,
五个世纪前倒下的人,
半个世纪前倒下的人。
有一个被带到了这里,坐着金色的马车,
另一个坐在通往刑场的车里,
蒙提祖玛二世、孔子、尼布甲尼撒,
他们的乳母、洗衣女,只会说英语的
塞米拉米斯
地球上几十亿张面孔。
我的,你的,谁的——
你永远弄不清楚。
也许自然不得不克扣我们。
为了达到、满足我们的要求,
她从遗忘之镜中捞起
那些湮没的面孔。
2
少女
我——少女一枚?
要是她突然出现——此地、此时就站在我面前,
我有必要把她当作至亲的人吗?
尽管她让我感觉陌生、疏远?
掉滴眼泪?亲她的额头?
只因为
我们同一天生日?
我们之间太多的差别
相同的也许只有骨头
颅顶、眼窝。
因为她的眼睛似乎大一些,
睫毛长一些,个子高一些,
整个身子紧裹在
光滑无瑕的皮肤下面。
没错,亲朋好友依然将我们相连,
可在她的世界里,几乎所有人都还活着,
而我的世界里几乎无人存活在
那个我们共有的圈子。
我们差别如此巨大,
谈的、想的完全不同。
她一无所知,但执拗劲
用在更好的事情就好了
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却不够确信
她把诗拿给我看
细心地誊在干净的
我已多年不用的稿纸上。
诗我读了,确实读了。
嗯,也许那首还行
要是能再短点、
个别地方再润色一下就好了,
其余都征兆不佳。
谈话磕绊。
她那可怜的手表上
时间仍然廉价不准。
我的要珍贵精确得多。
分别时,笑容僵化
表情全无,
知道她走后
我发现她在匆忙中丢下的围脖。
真丝的质地,
彩色的条纹,
是我们的母亲
为她而织的。
它还在我身边。
3
难跟记忆一起过日子
我不是记忆的合格听众。
她想让我不停地听她说话。
可我不安、烦躁
想听,又不想听,
出去,回来,又离开。
她要把所有时间和注意力都给她。
在我睡觉的时候,她没有问题。
可白天就不同了,这让她心烦意乱。
她塞给我旧信件,热情地给我拍照,
挑起要事、琐事,
让我留意被忽略的风景,
风景里住着我的那些亡人。
在她的故事里我总比现在年轻。
这很好,可为何总是同样的故事?
每面镜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不同的讯息。
我耸了耸肩,她很生气。
为了报复,她拖出我过去的错误,
那些沉重却很容易被忘记的错误。
盯着我的眼睛,瞧瞧我有什么反应,
接着安慰我说:还好不是大错。
她希望我只为她活着,只跟她过。
最好是在一间上了锁的暗室里,
可我计划里总想着明天的太阳,
浮动着的云,向前延伸的路。
有时她让我很烦,
我提议分手,从现在直到永远。
她朝我笑笑,笑容里带着怜悯,
因为她知道那意味着我的覆灭。
4
微观世界
当他们第一次透过显微镜查看时,
恐惧如一阵冷风吹过,至今仍在吹。
在那之前,生命疯狂地呈现出
数不尽的形态和大小。
这就是为何它创造了微型生物,
种类繁多的微小虫蝇,
但至少能让肉眼
看得见。
可在玻璃片下
它们突然出现了
如此完美、纤小
所占的空间
顶多只能称为一个小点。
玻璃甚至都没挨上它们,
它们非出己愿地变作两个、三个,
地方够大,毫不拥挤。
说它们数量众多没有多少意义。
显微镜越先进
它们数量就越多,繁殖得就越急切。
它们甚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内脏,
不辨性别、童年、岁数。
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却决定着我们的生死。
有些冻结于片刻的静止,
尽管我们不知道片刻对于它们意味着什么,
因为它们自身是如此微小,
其片刻的时限也许会相应地
被碾压
被风吹起的一粒灰尘成为
深远空间里的一颗流星,
一个手指印成为一座阔大的迷宫,
它们群聚在一起
组成无声的队列,
隐秘的《伊利亚特》《奥义书》。
我总想多写它们一会儿,
可这是个棘手的题目,
屡屡被我拖延,
也许还是留给更好的诗人吧——
那些比我对世界更有好奇之心的人。
可时间太短。我还是写了。
(本文为节选)
注:
本文发表于《延河》杂志2022年10期新翻译一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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