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讯!范景中|高贵的单纯:古希腊的雕刻艺术
本文选自著名美术史学家范景中先生的《艺术与文明》。在这一节里,他讲述了埃及人的弟子、西方美术的源头——古希腊的艺术。借助对于古希腊雕刻艺术的案例分析,他让我们了解到古代艺术家是如何一点点发现人体之美的。“希腊雕刻给我们的伟大、肃穆、有力的印象,其实正是因为它们没有违背埃及人的古老的法则,只是那些法则已经不再能束缚艺术家的手脚。古老的观念十分注重表现人体结构,希腊艺术家就利用它们去探索骨骼和肌肉的解剖学,去构成一个生动有活力的人体。”
高贵的单纯
(资料图)
文 | 范景中
来源 | 上海书画出版社微信公号
希腊艺术是西方艺术的样板,《断臂的维纳斯》《美景楼的阿波罗》,我们都太熟悉了,它们是典范,也就是英文的“classic”,我们通常译为“古典”。古典就是古希腊、古罗马的艺术,尤其是古希腊雕刻所确立的经典。对于古希腊雕刻的赞美,早在17世纪的学院派和更早时期的文艺复兴就开始了。在历史上,我们习惯把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称为“古典时代”。
但在古典时代,有教养者的艺术却不是去做雕刻,而是去学演说、学辩论。所以那个时代最受重视的是演说的艺术或修辞学的艺术。不过,当时的修辞学大师西赛罗,在论证演说术从粗糙向完美的发展时,却用了雕塑作比喻,他说:
卡那库斯的雕像太僵,体现不出自然的真实。卡拉米斯的雕像虽然比前者逼真,但仍然呆板,甚至连米龙也没有达到真实的自然。尽管人们称赞他的美丽,更美丽的是波利克莱托斯,他的作品几乎达到完美。
米龙 掷铁饼者
约公元前450年 大英博物馆
对于那些雕刻大师,例如《掷铁饼者》的作者米龙[Myron],还有《持矛者》的作者波利克莱托斯[Polykleitos],我们还能见到一些作品,但古希腊的画家却几乎没有作品传世,我们只能在文献中读到一些他们的轶事。
贡布里希提到希腊雕刻的发展,喜欢援引上面这段西塞罗的话,因为他强调了希腊艺术家在表现人体从僵硬到越来越逼真、越来越完美的发展的奇迹,所以贡布里希说:“希腊革新应该享有盛名。它在人类历史上无与伦比,甚至那些跟柏拉图站在一边欣赏埃及古风式和仪式性艺术的人也承认这一点。”贡布里希称赞希腊艺术为“希腊艺术革新”,给了它崇高的地位。在他看来,希腊艺术几乎可以和文艺复兴媲美,这也是《艺术的故事》用了两章的篇幅讲述希腊艺术的原因。
左:波利米德斯 克利俄比斯和拜吞
公元前 615—前 590 年 希腊德尔菲博物馆
右:阿纳维索斯的男青年立像
公元前 525 年 雅典国家博物馆
图中的波利米德斯[Polymedes of Argos]作于大约公元前615到前590年的一对男青年像,用希腊神话的兄弟命名,叫《克利俄比斯和拜吞》[Kleobis and Biton],表现出希腊人怎样研究和模仿埃及的样板,怎样向埃及人学习制作出他的青年男子立像。埃及人的方法是把将要雕刻的形象画在一块布满网格的长方形石块的三个面或四个面上,正面画人的正面,侧面画人的侧面,然后从正面和侧面慢慢地向石头里面雕琢,直到达到所要求的深度。人物的高低比例由于有网格,所以很容易算准。这样,雕刻完成时,正视图与侧视图就能彼此衔接。
公元前7世纪末期的男青年像和埃及的雕像一样,都表现出人体的对称:眼睛对称,耳朵对称,双手双腿也是这样,嘴则以中轴线为对称表现出所谓的“古风式的微笑”,也就是《阿纳维索斯的男青年立像》[Anavysos Kouros]中男青年像的表情。艺术家为突出这种对称,让作品直立面向前方,两腿平均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不用任何带有弯曲的姿势。但是久而久之,希腊人越来越不满意这种僵硬的姿势,他要修改它,让它焕发出生命。
于是我们看到公元前6世纪的特内亚的阿波罗是怎样首先向前迈出了一只脚,然后到了公元前500年左右的皮昂比诺的阿波罗,两臂成了弯曲的形状,像假面一样的“古风式的微笑”,现在变得柔和起来。最后,在公元前480年左右,给一尊少年像躯体稍微加了一些扭动,因而打破了紧张姿势的对称性,仿佛真的给大理石灌注了生命。
左:特内亚的阿波罗
约公元前 6 世纪 拉斯金博物馆
中:皮昂比诺的阿波罗
约公元前 500 年罗浮宫
右:克里提奥斯少年像
约公元前 480 年雅典卫城博物馆
这个过程用贡布里希的术语来说,就是“图式与修正”的过程。埃及人提供了直立的、僵硬的、对称的图式,而希腊人觉得它们不生动了,他们要修改它,直到越来越生动为止。《艺术的故事》记述这种修改所举的例子有两个非常精彩。先说第一个,它是奥林匹亚神庙的间板浮雕。我们还记得奥林匹亚神庙里矗立着古希腊雕刻家、建筑师菲狄亚斯制作的宙斯神像,那是古代世界的七大奇迹之一。菲洛——我们在讲埃及艺术的时候说到过他——如此赞美这尊宙斯神像:
其他六大奇迹的妙处只不过令我们惊叹。这一件的妙处,却令我们诚惶诚恐,五体投地,因为其技艺运用之不可思议,仿佛宙斯的形象具有了神性。这件作品带来了赞美,其不朽的声名带来了光荣。
可惜这样一件伟大的作品我们已经看不见了,它提醒我们,文明有时是多么的脆弱。幸好,当初安放宙斯像的神庙还在,神庙中还有一些菲狄亚斯时期制作的装饰被保留下来。奥林匹亚的神庙建成较早,大概在公元前470年动工,公元前457年以前完成。
背负苍穹的赫丘利
约公元前 470—前 460 年 奥林匹亚宙斯神庙
我们现在要谈的是神庙额枋上面的一块间板浮雕,它表现的是赫丘利的事迹。赫丘利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他的苦差之一就是去取赫斯珀里得斯的苹果,可是他办不到,因此他恳求肩负着苍穹的阿特拉斯帮忙。阿特拉斯在希腊神话中是托着天空的神,有时会表现为托着地球的样子,所以地图的西文就是“atlas”。浮雕上展现的是阿特拉斯拿着金苹果回到赫丘利身边,赫丘利正绷紧身体,托着天空。此时雅典娜也来帮忙,给赫丘利的肩上放了个垫子,为他减轻负担。整个故事表现得十分简明,我们从图中看到希腊艺术家还是比较喜欢表现笔直站立的人物,或者正面或者侧面。雅典娜正对着我们,唯有她的头,偏转朝着赫丘利。
宙斯神庙遗址
公元前 470—前 456 年 雅典
在这些形象中不难看出支配埃及艺术的规则还在产生影响。而希腊雕刻给我们的伟大、肃穆、有力的印象,其实正是因为它们没有违背埃及人的古老的法则,只是那些法则已经不再能束缚艺术家的手脚。古老的观念十分注重表现人体结构,希腊艺术家就利用它们去探索骨骼和肌肉的解剖学,去构成一个生动有活力的人体。即使表面有衣饰飘拂,仍要让它在衣饰后面显出人体的结构。事实上,希腊艺术家使用衣饰去标示出人体的主要分界,这类手法表明他们仍然注重关于形式的知识。简单地说,正是严格的遵守规矩和在规矩中又表现出变化,这二者达到的平衡,使得希腊艺术在后来的世纪里博得了巨大的赞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艺术家才一再回顾希腊艺术杰作,去寻求指导、寻求灵感,把它们奉为我们前面说的“古典”。
当然,这还仅仅是浮雕,希腊人改造埃及人图式的情形,在第二个例子《掷铁饼者》中表现得更鲜明。它的作者米龙,和菲狄亚斯生活在同一时代,由于《掷铁饼者》已发现了多种复制品,我们大都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