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兆先:坡上那株孤独的树
坡上那株孤独的树
作者 | 魏兆先
(相关资料图)
小山。陡坡。
软枣树。一株孑然孤立的树。它无依无助。
青石山区的老家,山上有树,但,并不茂密森郁。山,主要是青石,紧紧挨着,拥挤一起,千万年风雨剥蚀形成薄薄的土层,藏在石峰里。于是,没有多少大树能活在这里,有的只有低矮的野草,还有一丛丛顽强的荆棘。就这藏不住兔子的山坡高处,居然存活一株软枣树,临近山巅,特醒目惹眼,宛然战争年代的独特作用的消息树。
这一株软枣树,在周边数里方圆,已经绝无仅有了,是个唯一。它,承载了,有关软枣树的历史和讯息。每每路经这座小山,都禁不住注视它,一份关心。它只能孤苦伶仃,它无奈失去着自身余外的所有。
软枣,又叫黑枣,我们乡下几乎一概称之软枣。早前的当年,是极多的,算作一种很普通的果树。它是柿树的前身,当下长盛不衰的柿子树,最初就是由软枣树嫁接的。所有的高大柿树,主干离地面几米部分,无一例外全是深黑皴裂的树皮,这便是最初砧木的软枣树。我不做生物学问,肤浅植物知识,迄今不能知道,软枣做了柿子的砧木,第一段柿子接穗从何而来,但软枣核生和软枣株柿子穗最有亲和力确乎必然。我很感慨软枣树在此过程中的全身付出无私奉献。最初扎根成长的是软枣,而后成才结果的却是柿子。
也有例外,早年时候,野外留有许多软枣树,它们得以自身成果。小时候,除了漫山遍野柿树,秋天里,也见一些夹杂其间的软枣树,却不重要,好像家里不被善待的孩子。软枣树,默默躲在一旁,却一样生长,一样结果,一样奉献。秋末,霜降之后,忙碌的是摘柿子,加工柿饼。柿子不仅醒目,丰满硕大,柿饼还能出口为国家换取外汇,功劳极大。软枣则不然,个头小,没看相,虽然熟透也甜,毕竟量小质差,只做乡下人自用,据说能晒干掺杂别的什么,石碾碾过,制作软枣窝窝,可以填肚子充饥。偶尔也会出卖,但换不了几个小钱。所以,在秋天最末时节生产队长才安排上山打软枣,杆子抡下去,石峰里一颗颗捏起来,很不容易又成果很不显著地收拾它们回来。收获软枣大抵是坡里野外最后的一项农活了。
可据老人们说,软枣也立过大功,功不可没的那种。灾年歉收,几乎天下无粮,食不果腹,甚至饿殍遍野,山里人就靠山果救活里许多性命,软枣就在其中,而且起了非常作用。还据说,平原地区灾荒逃难的讨饭人,钻进山里,得山里穷人帮助,一瓢软枣就留下个黄花大姑娘,给人做媳妇。这瓢软枣,活一家人的命,留下闺女也是活命。有句说法,灾荒年月,山里软枣树可是大作用,“一竿子一个媳妇”,就说的一竿子抡下去,打下来软枣足以换个外地姑娘做媳妇成家。我们于是特别注意村里口音外地的大娘婶子们,私下估摸揣测谁谁谁可能是当年软枣换下的。此类人的确挺多,终于没法确定她们远嫁是否真与软枣有关。
因为诸类传说,感觉中的软枣有些升值,升值是感觉,它还是一直被漠视小看。我们小孩子,不管这些,只知道到时候满山疯跑,寻找成熟的且最甜最佳的软枣就是了。软枣品种不是很多,却有一种细长的被称作牛奶子(也有叫羊奶子)的软枣,无核,肉多,特甜。我们都经验丰富,知道哪里有哪棵是,还知道啥时候熟透,会准时去摘。那年月,几乎所有男孩子爬树敏捷,如猴。上树轻易,荡来蹦去,折下一枝,树下疯吃。尽情尽兴,吃个肚圆,是必须的。
我们小孩子一直看好软枣树,就因为软枣果。那是肆意的享受,是无限的快乐。但是,在大人眼里,软枣没有足够的身份和价值。他们觉得,软枣可有可无,有搭无搭。一向大局为重的队长也无情无义,每每队里谁家喜白公事了,没木柴烧火,领导胳膊一扬:去几个社员,帮忙杀棵软枣树,拉回来锯了劈柴就是!死一个人,陪着死一棵软枣树。娶一个媳妇,一棵软枣树也悲剧地丧命。没人心疼。更有甚者,过年队里分柴火,不够分了,也去杀几棵软枣树添上。久而久之,山上少见这种果树了。尤其,分树到户后,几家一棵,没法经营管理,干脆锯倒烧柴了事。
如今,村南小山的那株软枣树,已算是侥幸存活的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也极少有人记挂软枣,只有一些老人,从前年年交道过软枣抑或得益于它的老年人,还记得它,偶尔过路时注意到孤独的软枣树。因为这一株老弱古树,残枝败叶,老态龙钟,奄奄一息,为数不多的一些干瘪果子,挑在树梢,苟延残喘,摇摇欲坠。软枣古树也似乎不禁风雨,已然垂垂老矣。不免令人心生怜悯。
有时,我刻意伫望它,努力把它想象成一幅画,它却仅是了了数笔简约勾勒,有骨无肉瘦削嶙峋。曾认真构思它为一首诗,它也语言斑驳间架参差,思绪悲情感慨沉重。也有时候,我臆想推测,这株终老孤苦的软枣树,是否也曾被抡过那特有价值意义的几竿子,是否立过那样的大功?倘若玉成姻缘过,岂不槐荫树大红娘么?关注几回,沉思良久,我都觉得这孑立孤树,应该是受人尊敬被人记念的老人,因为它身上太多的历史留痕,给人太多的怀恋和思索。
魏兆先,男,生于1964年,临朐嵩山人。教师,签约撰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