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快讯!小说《莲塘浮生》(281)福州话“吃了吗”三餐饭不一样
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81)
【逢周初连续三天发布】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二八一,友玲把啼嘛诗真写成了诗
上一章(280章)说到,福州吉庇巷人为有肉绒店13岁的童工程天尺,跟民歌一样,都是野路子。
野路子对野路子,天尺不觉得有哪一首民歌不可以改动。
民歌是什么?
不就是他母亲畲族雷氏三妹嘴里唱的吗?
不就是他跟着母亲乱编乱改乱唱的吗?
他家的游戏而已,一点儿都不神圣。
当然这是天尺下意识的心理投入,并非他的一种自觉。
而对另一类事物,天尺就没有这种下意识。
那就是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之类。
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之类,跟民歌的区别在哪里?
一个是印刷在书上,一个是民间口口相传。
就这个区别。
人类有两个弱点:一曰唯上,一曰唯书。
唯上,上面人讲的,句句是真理。
唯书,书本上印的,字字闪金光。
上面人,就是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
近的是你的父母、兄长、老师、老板……
远的是县令、知府、巡抚、六部尚书、皇帝……
而书本上印的,其权威性又高过你的父母兄长老师老板,高过县令知府巡抚六部尚书,仅次于皇帝。
自打印刷术发明以来,人类就被自己所发明创造的文字印刷品控制了,对文字印刷品崇拜到迷信的地步。
为啥?
因为能被印刷的文字都是圣人所说所写。
就在几十年前,“报纸上说的”还几乎等于真理。
现在印刷品在市场上已经式微,人们抛弃了报纸书刊,埋首于手机。
饶是如此,文字印刷品的权威性依然很高。
至少,它不会被移花接木、不会被剪接拼贴。
如果你要查阅一些历史资料,上网当然很方便,但是网上的东西不大可靠,它可能被篡改过。
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网上的一切,都可能被篡改过。
去图书馆翻书,比较安全。
如今谁都能胡写两句发到自媒体上,朋友圈、博客、公众号……
可是,你随便写写的东西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发表到报纸书刊上。
文字作品要变成印刷品,到今天还是有门槛。
1934年1月,福州吉庇巷人为有肉绒店13周岁的童工程天尺,看民歌啼嘛诗(哭嫁歌)的态度,就跟我们今天的人看自媒体的态度一样,没觉得它有多了不起,你能他能我也能。
省立福州中学(今福州一中)初二年级学生林友玲自己都会写诗了,为什么就没想到民歌可以改写呢?
她这是惯性思维,一时没想到民歌根本就不能跟书本上的经典相提并论。
大妹是文盲,对书本,那是充满了神秘感和敬畏心。
这种神秘感和敬畏心也投射到啼嘛诗(哭嫁歌)上去。
大妹不会去想书本和民歌之间有什么不同。
在她看来其实没什么不同。
这就像今天许多人,对自媒体发布的东西全都信以为真一样。
天尺提出改写啼嘛诗,这使友玲对他佩服极了:“汝怎样想遘改写?”你怎么想到改写?
天尺说:“我奶野稠改歌。”我妈很常改歌。稠=经常。福州读音:seu。
但是大妹还是不信天尺:“将七胡八喝其改去?依尺汝有无只般好脚?”将胡说八道的改掉?依尺你有没有这般大才干?好脚=大才干。
“好脚”的“脚”福州话读音:gue。
大妹就是瞧不上相处了好几年的天尺。
熟人眼里无牛人啊。
友玲现在站到天尺那边了:“依玉,罔试试。”可试试。
天尺:“我、依玲,都试蜀试。”都试一试。
天尺把友玲也拉下水。
友玲很乐意:“会使,我也试蜀试。”可以,我也试一试。
这时候天尺的师兄陈金贤出来叫天尺进后院做事。
天尺答应一声,转脸对两个女孩说:“我今晡想蜀想,明旦乞汝两其看。依玲汝明旦有来无?”我今晚想一想,明天给你二位看。依玲你明天过来不?
友玲回答:“我也今晡想想,明旦过来。”我也今晚想想,明天过来。
天尺进后院去了。
友玲让大妹将啼嘛诗(哭嫁歌)需要改写的前5句一句一句唱出来,她一句一句记下来。
大妹唱:“炮响新郎来接亲,罢奶实在两样心。将奴卖去收礼金,礼金收裡乞兄弟,起厝买田连讨亲。”
罢奶=父母,友玲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就拿注音符号代替。
那时候中国用的是注音符号,汉语拼音还没被发明出来。
可是,注音符号只管给国语注音,不管给福州话注音,友玲遇到了障碍。
“罢”字容易注音,这个字福州话读音跟普通话读音差不多。
“奶”字没办法注音,这个字福州话的读音跟普通话差很多,用国际音标是这样的:nɛ。这个音无法用注音符号注音,现在的汉语拼音也不行。友玲画了一个圆圈代替。
“礼金收裡”的“裡”也不知道是哪个字,也用注音符号代替。“裡”在福州话里的读音是:die。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饭过后,友玲就来了。
那天上午肉绒店是天尺眏店(看店),友玲远远地看见天尺趴在柜台上写东西,心想怎么还在写啊?就那么5句,想了一个晚上还想不出来吗?
天尺写几个字就抬头看看店外,又俯下脑袋再写几个字。
他再一次抬头时就看见了友玲,一见友玲他就收起钢笔和那张纸,问友玲:“依玲,怎样其?汝想好未?”怎样其=怎么样。
没有任何问候,直奔主题。
小孩子之间都这样。
中国人不会像老外那样问候“早上好”之类。
中国成年人的问候语很著名:“吃了吗?”
连在厕所遇到都这么问。
程老汉到现在还常常在洗手间遇到这样的问候。
福州人的这句问候还分时段:“食早未(吃早饭没)”,“食昼未(吃午饭没)”、“食暝未(吃晚饭没)”。
小孩子不玩这一套,小孩不问候。
友玲说:“我想好了。汝哩?”
天尺:“我也想好了。”
当时没顾客,天尺就想唱。
但他转念一想,觉得先听友玲的比较好,就对友玲说:“汝唱蜀唱。”
友玲不唱,她从裤袋里拿出一张纸,交给天尺。
今天不上学,友玲没穿裙装校服,下身穿长裤,上身穿棉衣。
天尺接过她那张纸,只见那上面写着:
“炮响新郎来接亲,鼓乐齐鸣慑芳心。此去嫁作他人妇,家书一纸抵万金,最是不舍我娘亲。”
妥妥的国语思维,跟她写的那首《雪峰崇圣禅寺祭父遇雪》一样,每一句都是国语。
“娘亲”是北方词儿,福州话里没有。
但是,福州的地方戏曲曲艺里有这个词儿。
我说过,福州的戏曲曲艺,很多都是先按官话/国语/普通话的思维写,再将想得起来的一些词儿替换成福州方言。
读过书的,听过戏的,都能够理解这些外来词儿。
而且,福州话里有“娘舅(舅父)”“娘妗(舅母)”,其中的“娘”字指的就是母亲,所以天尺也看得懂“娘亲”。
天尺赞扬友玲:“野幼雅。汝嚽号诗。”很文雅。你这叫诗。幼=细致、细嫩。“幼雅”是“粗陋”的对称。
友玲很得意。
赞扬之后,天尺开始拍了。
不是拍马屁,是拍砖:“诗伓好唱。”诗不好唱。
友玲不高兴:“啼嘛诗伓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