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观点:萧耳评《浪的景观》:浪里个浪,浪奔,浪流,浪淘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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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距离前一部作品《基本美》四年之后,周嘉宁于近期推出全新中篇集《浪的景观》,集中收录《再见日食》《浪的景观》《明日派对》三部中篇小说。从偏远的美国小镇,到南京某处名为“防风林”的地下室,从挤满罗大佑歌迷的南下列车,到曾经的上海迪美地下城集中,周嘉宁书写时代浪潮中的友谊、爱情、梦想,来自世纪初的共振充盈着此时此刻,直至曾经发生的热情在日渐完整的秩序中重塑自己的形状。以小说的形式,她试图为读者提供“一块干净明亮的地方”,勾勒出全球化语境下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人的内心特质。
《浪的景观》入选
百道9月好书榜
、
华文好书9月榜
、春风悦读10月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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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宁的《浪的景观》:
浪里个浪,浪奔,浪流,浪淘尽
文/萧耳
知道上海80后女作家周嘉宁已经很多年了,但是这些年看她的小说并不多,模模糊糊地留下了一个可能诸多谬误的印象:文艺的,青春的,都市的,时尚的,高级感的。可以放心在周嘉宁的小说中,不会遭遇广场舞大妈不会遇上在景点挥舞的彩色丝巾,市井嘈杂之声并不太多出现,气味干净除了有一些酒气,不会有咸鱼鲞和红辣椒味道,不会有老人味,儿童也不太出现,因为还没有进入80后文艺青年们的日常生活让他们的心操得稀碎,应该还有:忧郁。敏感。英语。话剧。海派餐馆或咖啡馆等场所。文艺青年们喜欢的远方。更远的是在异国他乡,美国、欧洲甚至阿根廷。香水的味道。翻译小说。《音像世界》等杂志。派对或读书会。美术馆。小众电影。不太有烟火气的男女关系。不合群的氛围组。不经意出现时尚品牌,噢不对,那是“上海宝贝”时期的都市写作,岁月辗转,今昔是何年,80后90后作家早已不屑在都市小说中再刻意让品牌露出了。
我猜想各方面都优越的周嘉宁在人群中可能是有一些矜持的,她拥有强大的知识背景,她英语好得可以翻译小说,她可以去翻译一本苏珊·桑塔格的小说,她跟比她大几岁的上海人黄昱宁一样,不仅翻译小说,还自己写小说。这样的双料文学圈女学霸,肯定是会让我们生出仰慕之心的,但这个青春阶段的周嘉宁还没有生长出某种包罗万象的亲和力,当我们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都非常欠缺时,我们不敢去靠近这样一位青春逼人、特立独行又有几分冷淡疏离样态的上海女作家。我们甚至会不会觉得,以周嘉宁为代表的80后女作家的小说中,她们表达的烦恼痛苦忧伤等等精神元素,往往比我们为五斗米折腰的普通烦恼更具美学价值。
当老上十岁的作家们正沉浸在乡土叙事无法自拔的时候,打开周嘉宁的三篇小说,三篇小说的名字如此强调地透露了周嘉宁的写作气质:《再见日食》,吃饱了饭的人民中的一小搓在遥远之境,日食进入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视野,他们在遥远的异国聚拢,离别,又聚拢,一起看日食的他们,是一个小型联合国,读《再见日食》的我是激动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午夜梦回,回到了灵魂和身体都可以率性流浪的那个年代,小说中周嘉宁让他们之间彼此相遇,有酒有日食,有爱有悲伤,我忽然想起村上春树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此刻我觉得周嘉宁是一位仙女,一位时光魔术师,就像维伦纽瓦的科幻大片《沙丘》中指引方向的神秘的赞达亚,“我们说的是现实中的日食,不是你那些没完没了的幻觉”,但是,哪怕是幻觉我也愿意沉溺读完一篇小说的时长,将自己从现实的淤泥中连根拔起,赶紧去追上周嘉宁的“小世界”:拓、泉、蒂娜、马里亚诺、乌卡……我很想酷酷地甩一甩头发然后宣布:让我去追随他们吧,不要拦我,我要去跟他们混,在那些世界的一隅。让我们一起让肆无忌惮的文艺腔在爱丁堡戏剧节上来个大爆发,并大胆有力地为文艺腔正名,这就是我们要的青春的激情,自由的呼吸,我们要去跟品钦干杯,管它的。至于拓与泉这一对异国男女是否会重逢,我的答案是:如果《春光乍泄》里的张国荣和梁朝伟会重逢,那么拓与泉也会。生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在我们的想象仍然十分饱满的时代,我们可以跨越整个地球,去寻找一段爱情友情,或寻找一段理性,或许下一篇小说的灵感。
《再见日食》是我非常喜欢的小说,因为某种合拍,如果要说从当代中文小说的角度去挑剔周嘉宁这个小说的某种标签化的“缺点”, 比如小说主人公偏偏是得新人奖的作家,那么这些“缺点”,或者说她毫不避讳的某种特质,正好是我喜欢的。我可以为她这样辩解一番:看似很“小资”的,洋气的生活方式并不比普通打工者的生活更不值得书写。在文学层面,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应该是平等的。在这方面,80后上海作家周嘉宁和70后上海作家路内似有呼应之处。
如果说《再见日食》周嘉宁处理的是一个有些冷门的小说题材,她在这个小说中锐气十足,那么《浪的景观》让我们看到了作为小说家的周嘉宁这些年的成熟。不知道在周嘉宁之前,有没有作家狠狠写过上海襄阳路服装市场的变迁史,《浪的景观》通过“我和群青”作为服装摊主的历程,一部襄阳路服装潮流史翻腾着热气腾腾的财富、欲望,在摇滚乐的背景声中闪亮登场。周嘉宁在《浪的景观》中仿佛化身为女王朔,动物凶猛。北京动物园凶猛,上海襄阳路也凶猛,潮流如大潮水来袭,像挡不住海浪的太平洋堤坝,如此生机勃勃,如此不顾一切,性感又颓废,到处是机会主义者,但是在潮流服装批发江湖中冲浪的老谢和群青们,令他们兴奋的还不仅仅是赚钱,还有窦唯、平克弗洛伊德……他们好像都传染上了时代病一般,什么都爱说“特别NB”,但他们一起唱《嗨,裘德》的时候,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朝气。
一种“虽然你在地下城卖服装,但是,你的世界很大”的即视感。周嘉宁将这种前世纪的激动把握得淋漓尽致。我们看到了热爱摇滚的女青年、调查记者小象,看到了倒腾服装的老谢拿出一本《战争与和平》,那是一个生动的元气酣畅的时代,像摇滚乐一样酣畅,“我们像野狗一样从一个仓库到下一个仓库”,但是,《浪的景观》中,浪托起的是一群诗性的野狗,野狗们也有春天,野狗们也在歌唱,《浪的景观》中围绕着襄阳路服装市场的起落,从曲起到曲终,人散,周嘉宁对一个时代,一群青年的把握相当准确。那个时代还没有淘宝,宇宙时髦中心不就是在上海襄阳路服装市场吗?我自己也曾经去过多次,感受过襄阳路嘈杂的人声和欲望,但欲望未必是坏东西,它不仅制造出大量的荷尔蒙,也制造财富、机会,创造出新的事物。而襄阳路服装市场,曾经在浪尖上扑腾,也终将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我和朋友们曾置身于1990年代的热带风暴。我用自行车带着朋友,笔直冲进水泊,奋力踩着踏板。而后,我们共同来到了干燥的下世纪。”2020年,中篇小说《浪的景观》首次发表时,周嘉宁在创作谈中写了这段话。周嘉宁完全不认为过去的时代就是一个好的时代,或者说是黄金时代。她欲通过《浪的景观》,“带着现在的眼光,重新反省之前所有发生的一切事情”,那么《浪的景观》也引起了我们读者的反思,那就是,到底是人推动了时代,还是时代推动了人,“浪”这个字的主体,到底是“时代”,还是“人”呢?或许读完小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第一个在襄阳路卖服装的人,和最后一个在襄阳路卖服装的人,他和时代形成的关系肯定是不一样的,那么人,作为个体,到底又可能在时代中有多大的主导权呢?20多年前和朋友一起襄阳路卖服装的个体户,和今天的淘宝店主,还会是同一类人吗?
读完《浪的景观》后,我继续想时代里的人的命运,文艺女青年小象再过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她现在会不会看“乐队的夏天”或去参加一场露天音乐会?当年老谢和群青憧憬着赚到一百万成为有钱人,如今一百万在上海不够付一个房子的首付,时过境迁,我们将如何面对昨天 ,面对今天,面对明天?我们还希望从上一个时代中吸收点什么?那种通宵硬座去看兵马俑的“浪里个浪”,现在变成了通宵宅家打游戏?有人去了加拿大,也有人比如小象放弃了出国选择北上办刊物当调查记者,到了周嘉宁写《浪的景观》的2018年,书中这些做出不同决定的人们后悔了吗?也许周嘉宁想对我们说,怀旧几分钟,然后就不必纠结了?
这本书从精神输出上来说是这么及时,我们正缺什么,正闹饥荒已经到十分饥渴的地步,这时周嘉宁及时地奉上一册《浪的景观》,当今天的时尚青年在这个秋天正热衷于露营的时候,周嘉宁让我们听。听,这浪声,浪奔,浪流,浪淘尽。
(本文原载于钱江晚报新闻资讯客户端“小时新闻”)
《浪的景观》
周嘉宁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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