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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快消息!王兆胜:散文的文体价值及其魅力

2022-09-30 20:07:01 来源:腾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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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讲这个题目,主要是因为散文作家作品很多,但研究却很不够。什么是散文?什么是好散文?怎样理解散文这个文体以及其价值魅力?似乎都比较模糊,很难定位与判断。下面我先讲第一个问题。

散文研究与创作的困局


【资料图】

众所周知,文学有四大文体,小说、诗歌、戏剧与散文。别的文体都比较明确,研究者众,独“散文”不好定义,常被研究者和作家忽略。散文一直作为边缘文体、次文体存在,它几乎成为文学研究与创作之“余”,一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最有代表性的是研究的薄弱。每年作硕士、博士论文的人很多,大家往往都去选择小说、诗歌的题目,选散文者寥寥。这充分说明,散文这个文体远未引起人们的兴趣,是个可有可无的文体。当众人以“担夫争道”的方式在小说、诗歌研究的拥挤道路上前行,宽舒的散文领域却少有人问津,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也是令人困惑的问题。学者研究也是如此,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老舍被称为现代文学六大家,当前对他们的研究虽不如以前那么热烈,但仍然是重镇;被发现的周作人、林语堂、沈从文、张爱玲慢慢成为研究热点;对于当代小说家、诗人的研究也成果累累。可是,中国现当代散文研究却一直显得比较寂寞,有价值的研究和突破性的成果更不多见。还有文学史书写,散文的地位显然更不能与小说、诗歌等同日而语。事实上,文学史往往主要是关于小说、诗歌的历史,散文不是缺席,就是处于边缘位置。而且,即使在文学史中的散文书写,也存在着单一、拼贴、类同化甚至抄袭现象,很难确立文体自觉和研究者的主体性。作家也不例外,写小说、诗歌似乎成为正业,散文则是拿不上台面的次文体,是写小说与诗歌之后的“闲笔”。不少小说家和诗人写了很多散文作品,但他们明确表示,这只是为了放松一下,自由愉快地自我表达一下,因为写小说和诗歌实在太累了!路遥认为,散文是小说创作的基础,写散文能练好文字功,为小说创作铺平道路,在此他明显将散文看成“次文体”。余光中在《剪掉散文的辫子》中说,“这些哲学家或伦理学家终日学究天人,却忘记了把雕虫末技的散文写通”,他显然看不起散文,认为它是“雕虫小技”。

也有一种看法认为,散文不成为一个独立文体。小说与诗歌、戏剧的界限分明、概念清晰,唯独散文不好定义,也没办法保持文体的独特性和独立性。事实上,这种观点的主要依据是,没办法归入小说、诗歌和戏剧的作品,都被装进 “散文”这个篮子。如此,“拾进篮子便是菜”的散文怎么能得到人们的尊重,又如何保持其独立的文体特性?

其实,散文在小说、诗歌面前失去尊严,没有了地位,是近现代的事,是受西方影响的结果。中国自古就有“诗文”传统,也是“诗文大国”,这也是曹丕所说的,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而在中国古代,小说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它的发达是明清特别是“五四”新文学之后的产物。因为在传统观念中,“小说”,小小说说而已,是饭后闲谈、听书、玩赏之事,读小说不可当真或成为正业。

王国维对散文有正确判断,他有句名言是“散文易学而难工”。这是给予散文以足够的尊重,对看轻散文这一文体是一种有力回应。许多人认为,散文是一个谁都可以写的文体,是一个基础文体、次文体、非独立文体,而王国维则认为它“易学”但“难工”。换句话说,散文写起来容易,写好难 !我曾问过我的博士导师林非先生,朱自清散文很多,真能成为经典的有多少?林先生沉思后说,朱自清散文经典作品不会超过四五篇。朱自清是如此,普通人哪敢轻看散文这个文体,从中可见,散文的“易写而难工”。从中国古代散文看也是如此,唐宋那么多散文家,以八大家最有名,一本 《古文观止》浓缩了中国古代的散文精华。

与看不起散文这一文体不同,季羡林对文学四大文体有自己的独到评价。他对小说、诗歌、戏剧的评价不高,但对散文却高度赞扬。季羡林在《漫谈散文》中表示:“五四”新文学以来,新诗至今还没找到自己的形式,小说不论是短篇、中篇还是长篇一直都在向西方模仿的途中。唯独白话散文的成就最高,代表20世纪以来文学的实质。鲁迅也有类似的说法,他认为,“五四”白话散文的成就不亚于诗歌与小说。

我们并无意拔高散文这一文体的价值,将它抬高到小说、诗歌之上,而是要破除成见习见,给散文以正确的理解认知。也就是说,散文也是独立文体,有其独特的价值。

下面,我再讲第二个问题。

散文的形散、神散、心散

怎样理解散文之“散”,散文的“散”表现在哪里?这是非常重要也是比较复杂的问题。

有人说“散文贵散”,也有人说“散文忌散”,是对散文之“散”的不同看法。至于散文的“散”应落脚在何处,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鲁迅早就说过,散文的文体,其实是大可随便的,有破绽也无妨。这是肯定散文之“散”,希望给散文以解放,即进行“破体”。

20 世纪60 年代,肖云儒提出,散文的“形散神不散”,希望散文进一步获得形体的解放,但保留“神”之不散。这是一个标识性的概念,它的影响巨大,几乎成为半个多世纪以来人们口口相传的散文观念。特别是在中学教学和散文初学者那里,它几乎成为金科玉律。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作家刘烨园提出,“散文形可以散,神也可以飘忽不定”,认为散文的形与神都要“散”,使它获得更大的自由解放。也是在此意义上,许多所谓的新散文变得形神俱散,这是散文希望在精神上获得绝对自由的一种文体追求。

21 世纪以来,以陈剑晖、南帆、铁凝等为代表的学者和作家进一步给散文松绑,提出散文的魅力在于没有规矩,是完全自由自在的自我表达。如铁凝认为,“散文里没有规矩”,我们当下的散文太像散文了,散文的腔调太浓,希望用陌生化与难度解救散文。

我在2006 年提出,散文要“形不散、神不散”,但要“心散”。这是针对散文的重心落在“形”与“神”,或没有落脚点,提出的一种新看法。目前,散文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文体意识,对于“散”的过于欣赏,导致碎片化、恍惚感,缺乏根性,成为一片随风而动的浮萍,甚至连浮萍也没有。在我看来,形与神是不能“散”的,当散文没了形与神,无异于一个人衣衫不整和失魂落魄,那如何能写出好散文?那么,散文的“散”应落在哪里,怎样体现散文文体的“散”,我认为是“心散”,即一个优秀散文家应有一颗潇洒、自由、自然、超然的心灵,他可以看淡世事人生,对世界人生有大彻大悟,不会迷恋于在舞台中央成为一个主角,也不会被功利主义和世俗人烟所笼罩。散文的关键是散文家的人格塑造,而关键的关键是能否做到“心散”的问题,这也是人生智慧的问题。

基于此,如何看待散文,也成为理解散文之“散”的关键。

林非这样定义散文:散文是侧重抒发心灵感受和体验、体现人格力量的一种文体,通过作者与读者的交心与对话达到真善美的追求,潜移默化地升华人们的精神境界。

陈剑晖也给散文下过定义:散文是一种融记叙、抒情、议论为一体,集多种文学形式于一炉的文学样式。它以广阔的取材、多样的形式、自由自在的优美散体的表达,诗性地表现人的个体生存状态和人类的文明。它是人类精神和心灵的一种实现方式。

我给散文下了这样一个定义:散文是开放包容的“心散”的文体。它以真挚的情感、平实的文风、自由的心态、自律的表达反映外在世界和映照内心,在书写真善美爱的同时,塑造自我人格和提升精神境界。散文是作家与世界、读者以及自我进行的心灵对语,是融知识、思想、智慧于一炉的人生艺术。

当然,大家还可以不断给散文定义,以获得更多的思考与判断。下面,我再谈谈第三个问题。

散文的跨文体及其限度

将散文作简单化理解,特别是视散文为小说、诗歌等文体的附庸,那是不了解散文的文体,也是简单化思维所致。事实上,散文文体异常丰富复杂,其中的边界、疆域、内涵、范畴、体性、意涵是很难一言以蔽之的。

首先,谈谈散文命名的多义性与复杂性。

关于“散文”的命名,是个出人意料的难题。有的作家干脆缴械投降,拒绝研讨和定义。所以,巴金曾明确表示,他很难将散文与小说分开,所以不做区分。在《关于我的散文》中,巴金说:有人要我告诉他小说与散文的特点。也有人希望我能说明散文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因为我实在讲不出来。我写文章的时候,并没有事先想到我这篇文章应当有什么样的特点,我想的只是我要在文章里说些什么话,而且怎样把那些话说得明白。总之,只要不是诗歌,又没有完整的故事,也不曾写出什么人物,更不是专门发议论讲道理,却又不太枯燥,而且还有一点点感情,像这样的文章我都叫作散文。余光中干脆直言:“散文就是散文,谁都知道散文是什么,没有谁为它的定义烦心。”散文的命名让名家为难,也让他们失去定义的兴趣,可见它有多么复杂繁难。

目前,对于散文的称谓,也呈现复杂性与歧义,让人不得不在探讨时望而却步,也产生进一步深入理解的兴趣。

从时间上看,散文有多种命名,像新散文、新潮散文、新锐散文、新感觉散文、新世代散文、儿童散文、青春散文、新生代散文、老生代散文、新时期散文、新世纪散文等。

从空间上看,散文可做如下划分:西部散文、孤岛散文、乡土散文、田园散文、都市散文、海洋散文、星空散文、在场散文等。

从学科专业上看,散文有以下区分:政治散文、经济散文、历史散文、文化散文、科学散文、军旅散文、艺术家散文、网络散文、学者散文、报人散文、报章体散文、摄影散文、地理散文、植物散文、动物散文、校园散文、园林散文、官员散文等。

从性质上看,散文有下列区别:美文、知性散文、亲情散文、幽默散文、小散文、大散文、纯散文、絮语散文、女性散文、小女人散文、小男人散文、乡情散文、大品散文、现实主义散文、浪漫主义散文、现代主义散文、后现代主义散文、后散文、新新散文、生态散文、绿色散文、性灵散文、在场主义散文、诗性散文、诗的散文、诗化散文、平民散文、市民散文、大众散文、主流化散文、非主流化散文、硬散文、软散文、原散文、复调散文,等等。

孙绍振甚至提出“审美散文”“审丑散文”“审智散文”。当然,学界还有混合式命名,如新艺术散文、新媒体散文、大文化散文、文化大散文、大历史文化散文、新学人散文、小说家散文、新随笔等。

散文的命名使之变得更加博杂起来,这些称谓既有自身特点,又有重叠交叉,还有重复与类同,甚至有的相差无几。这是一个值得不断研讨、充满复杂性的命名的场域。如美文,在周作人,是希望它精致纯粹,相对于散文的驳杂而言的,但到了贾平凹,它又变成“大散文”,这本身就是值得研讨的现象。还有今天人们倡导“新散文”,其实,早在1926 年周作人就使用过“新散文”这个概念。

其次,散文的广义与狭义之分。

散文一般包括叙事文、抒情文、议论文。如果再窄一点,那就是周作人的“美文”、王统照的“纯散文”、余光中的“剪掉辫子的散文”、刘锡庆的“净化散文”、刘烨园的“艺术散文”。但广义的散文往往包罗万象,像游记、书信、日记、传记、悼词、演讲、报告、速写、申请、读书笔记都可以是散文。余秋雨的大文化散文主要趋向广义的,是一个不断给散文松绑和增殖的过程。问题在于,现在人们往往对散文的广义与狭义做简单的片面化理解,从而造成散文文体的矛盾与冲突局面。依照林非先生的理解,散文的广义与狭义应该是辩证的,广义有助于扩容增殖,狭义有利于获得文学性与美感,二者在相互辩证中得到滋养,从而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我的意思是,在散文文体的张力结构中获得魅力,以突破简单化理解散文的广狭存在的局限。

复次,散文的内跨问题。

散文作为一种文体,它有各种分类。其中,从小品文、随笔、杂文、诗的散文、书话等进行划分,是普遍的思路。不过,其中一直充满不明甚至含混,不得不做进一步清理说明。如现当代以来,人们普遍将“散文”与“小品文”混同,其实二者有明显区别:前者比后者的外延大,其内涵也有明显区别,小品文是包含于散文中,且以短小精悍的品读为特点。小品文是中国的一个传统概念,散文则主要是西方概念。另如,不少人将“散文”与“随笔”并称,所以不少散文年选往往将“随笔”列入其中。有一个刊物《随笔》在此做得较好。与“散文”比,随笔注重随意性、漫话,也可以是絮语体,往往以思想见长,蒙田随笔是也,梁遇春散文多是随笔的性质。如此这般,“小品文”与“随笔”这两个概念就容易区分了。还有“诗的散文”,这是一个以诗性注入为特点的散文文体,文体一般不分行,诗意淡,不够浓郁,鲁迅《野草》中的《雪》属于“诗的散文”。

再次,散文的外跨问题。

散文的“外跨”比“内跨”更复杂,其中存在的问题更多,须认真清理和辨析。

以“散文诗”为例,直到今天也一直没有搞清楚什么是“散文诗”。不少人将“散文诗”看成散文,是散文的一种特殊形式,所以每年散文选本中有“散文诗”选。不少人研究鲁迅的《野草》、冰心与宗白华等人的小诗,都将之归入 “散文诗”,即散文的类型。其实,“散文诗”应与“诗的散文”做区分:前者为诗,后者为散文;“散文诗”分行,诗意浓郁,“诗的散文”不分行,诗意较淡。因此,冰心、宗白华等人的小诗多为散文诗,鲁迅《野草》中的作品有的是散文诗,有的是诗的散文,像 《雪》是诗的散文。因此,将鲁迅的《野草》全部当“散文诗”研究是有问题的,应该做出细致辨别。

同理,一般人对“诗化散文”也不做细究,其实,如何将“散文”诗化,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杨朔曾表示,他写散文的秘诀是,“拿散文当诗写”。这是作家的一条成功经验,我们长期以来对之深信不疑。其实,如果在散文写作中将“诗”加多了,对于散文文体是有伤害的,其最大危害是容易改变散文的体性,让情感变得不自然甚至矫揉造作和虚假起来。杨朔散文有时给人以抒情的虚浮感,原因即在于此。余光中“拿散文当诗写”的倾向更甚,他的《听听那冷雨》被当作散文名篇,其弊端就在于诗意加多了,有些不自然。余光中在《莲恋莲》一文中,有这样的诗意夸张描写:“莲是神的一千只臂,自池底的腴泥中升起,向我招手。一座莲池藏多少复瓣的迷 ?风自南来,掀起多少页古典主义 ?莲在现在,莲在唐代,莲在江南,莲在大贝尔湖畔。莲在大贝尔湖等了我好几番夏天,还没有等老。”我认为,这样的将大量诗意一股脑儿倒进散文,有违于散文自然平淡的本性,导致情感失真泛滥。因此,散文写作不是诗性越多越浓越好,而是需要节制、均衡、自然、平淡,以淡淡的诗意为文,即“诗的散文”往往最佳。

以小说笔法写散文也要注意分寸感。从优点看,小说的故事与叙述可使散文更加开放,打开一个立体甚至复合式的结构关系,使散文更有吸引力;但问题在于,过度以小说写散文容易失真,陷入虚妄甚至虚假。因此,小说化的散文一定要注意节制,对散文文体有所敬畏。

还有学者散文,加上学者的知识、理性、逻辑、思想固然重要,但如果不能用思想与智慧将它们化解,就会让散文固化甚至将散文写死。今天,受余秋雨大文化散文影响者多,但少有不被学者甚至假学者戴上“头套”的,从而写出那些像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异化散文。

还有“非骡非马式的散文”,这一向被人们称为散文革命。所谓“非骡非马”就是杂交,是将各种文体杂糅在一起,形成“四不像”的文体。有人甚至提出,为了散文创新,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打破散文的文体,甚至一切成规。没有逻辑,不加标点,不要思想,就这样一直写下去。站在散文创新上看,这种观念具有探索性,有探索勇气与精神力量;但是,站在散文文体来看,这无疑是一种无知与胡闹,一种将散文文体异化的彻底破坏。就像从现代到后现代,从虚无走向绝望,这样的散文文体“革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它什么都不信。

李广田对散文与小说做了四点区分:其一,在小说与散文中,都可以有故事或无故事,但小说必有中心人物,散文不一定有。其二,小说可做客观描写,即使第一人称也是这样,散文则宜于主观抒写,即使客观描写也是主观化的。其三,小说以人物行动为主,人物的思想、性格、情感都在行动中表现出来,偶尔描写自然景物,也是为人物行动,散文则不必为人物行动,一个情节、一段心情、一片风景,都可以是好散文。其四,小说要全做具体描写,哪怕是议论、感想、观念也必须纳入具体描写中,散文则可做抽象言论,如说一种思想、一种感情、一种诊断。

最后,散文与文章有别。

中国古代也有“散文”这个称呼,但并不占主流,也与今天所说的“散文”意义有别。郁达夫认为,散文是个西方概念。在我看来,如何将“散文”与“文章”“文”“笔”做一区分,也是理解散文文体的一个重要角度。

中国古代称“文”“文章”“笔”,有韵为诗,无韵为文。魏晋之前,还有一种说法,有韵为“文”,无韵为“笔”。刘勰说:有韵者文也,无韵者笔也。《文心雕龙》将 “文”分为诗、乐府、赋、颂、赞、祝、盟、铭、箴、诔、碑、哀、吊、杂文、谐隐等15 种,将 “笔”分为史传、诸子、论、说、诏、策、檄、移、封、禅、章、表、奏、启、议、对、书、记等18 种。有人做过统计,中国古代文章的种类更加丰富,竟然多达160 种。

散文的跨文体,有助于开放、开阔、兼容;但要注意的是,需保留散文的本性,这包括真诚、精致、内敛、自然、均衡、平淡。散文文体要像走钢丝,关键在于张力,在惊诧的震颤中保持稳定与平衡,这是一种震颤的和谐之美,其魅力是巨大和无限的。

下面,我再讲第四个问题。

散文的实用性与审美性

还有一种普遍看法,认为散文不像小说、诗歌那样有文学性,因为它离现实太近,太实用,也就没多少审美性。这是站在“艺术性”上说的。但站在更广大的社会功能上看,散文的实用性也是一种美,更何况不少散文也是非常有艺术性和审美性的。

关于散文的实用价值。

就如同我们生活的世界,空气与水是多么珍贵,人们是须臾也离不开它们的。然而,又有多少人会感恩于空气和水 ?散文亦然,一方面,我们受益于散文,像日记、传记、演讲、辞呈、报告、申请、速写、笔记都是生活之常用;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太重视甚至轻易否定其价值。还有,散文的哲理常成为人生宝典,也不太容易受到重视。如司马迁的“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范仲淹的“先忧,后乐”,韩愈的“师不必贤于弟子”,不知影响了多少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一本《古文观止》代代相传,除了美感,其人生哲理与人生智慧的功用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关于散文的美妙。

散文之美如同其他文学艺术一样,能涌入读者的心灵,产生经久不息的影响力。这在陶渊明的《归去来辞》中有所体现,从纪伯伦的美文中也可领略一二,法国作家和评论家布封写出了优雅的散文《天鹅》《马》,还有鲁迅的《朝花夕拾》《野草》都是美文典范,像永不凋落的花朵。当然,散文之美不只在言辞,更是知识、思想、智慧的绽放,是一种灵魂洗礼和精神超越,具有崇高的神圣美。

关于散文家的自我形塑问题。

林非说:“散文是一种洋溢着自己深切感受的素描,在为大千世界画像的同时,也就完成了自画像的任务。”谢有顺表示,散文后面跟着作家“这个人”,包含了无法隐藏的一种人格境界。散文与小说、诗歌的一个最大不同在于,散文家通过自我形塑,达到精神与灵魂的洗礼和升华,这既是实用价值,又具有审美作用,以达到思想和智慧的提升。如龚自珍的《病梅馆记》、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等都是这样的作品。因此,好散文有净化之功,也是一种美好的绿色写作。

散文的创新性与继承性

散文需要创新,尤其在不重视或缺乏创新的整体散文语境中要有所探索突破,这是今后散文努力的方向。但必须明确的是,散文的创新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须有前提和规约,否则就会走向创新的反面,甚至出现异化。

一是用创新性要求散文,得出悲观结论。

20 世纪80 年代,在整个文学界都在大力追求创新的语境下,散文被看成最没有创新性的文体,于是有“散文的暮年黄昏”论调。这是一种充满忧患,努力突破创新的尝试与追求,其价值自然不可否认。但是,今天看来,其最大问题是创新焦虑症,并且以西方为创新追求的目标和标准,导致散文创新的偏向与怪异。

二是散文是有创新的,但更要强调继承,是对中国文脉、情感、血脉的传承。

长期以来,我们从事散文创作和研究,普遍受到创新论的深刻影响,于是,形成有“创新则活、不创新则死”的观念。其实,创新远不是这么简单,就像歌德所言:创新不是说说而已,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想有哪些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创新,其实往往是很少的,很多所谓的创新往往都是站在前人肩头达成的。今天,我们也应该这样看待散文的创新性问题,并用传统与继承理解散文的价值意义。以朱自清散文《背影》为例,如果用西方现代性研究,它是一个反现代性的文本。因为它描述的是从“父子冲突”走向“父子和解”的过程,与所谓的“子辈向父辈挑战决裂”的现代性形成鲜明对照。然而,站在中国传统父子亲情角度看,《背影》叙述的仍是父子情深,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一个母题,不论环境、时代、人如何变化,亲情都像春风化雨一样滋润着中国人的灵魂,所以才能不断地感动世道人心。在我看来,中国父母是世上最伟大和无私的,所以才成为一个个游子在人生旅程中坚定地走下去的支撑。今天,抒情散文也在被看轻和否定之列,认为情感写来写去,还是老一套,毫无新意,让人发腻反感。其实,情、真情、深情是中国文化的精华,它具有普遍性,易产生共鸣,鲍尔吉·原野的作品《针》便是以家里最小的利器——针为描写对象的,它细腻温情地书写伟大的母爱,体现的是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根魂所在。

因此,从中国文化自信和中国立场本位来看散文的继承性,就获得了新的理解与美感,也会得到与西方现代性及其创新性不同的认识。

三是创新性不是衡量散文的唯一标准。

世上没有绝对的标准,创新性也是如此。在朱自清、俞平伯的同名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中,文学的创新性标准变得失灵,因为这两篇散文是同名作,内容与文辞几乎一样,可谓高度的类同化。从创新性角度看,这两个作品不是好散文的标准,但突破和超越创新性观念与标准,它们无疑又都是散文名篇佳作。由此可得出有益启发,所有标准都不是绝对的,常规中都有例外。散文研究也不能墨守成规和刻舟求剑,这是另一个意义的观念创新。

总之,我们谈散文和散文文体,不能只从小说、诗歌等角度入手,也不能简单地从文学角度观照,而应从散文文体本身理解其独特的价值魅力。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雾里看花式的随意评说,更不会形成南辕北辙的局面。

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谢谢大家!不当之处,请批评指正!

本文为作者2022 年5月28日上午在“南大中华文学与文化”系列讲座的第四十讲,讲座由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人文学院中文暨中华语言文化中心联合举办 。

作 者:王兆胜,文学博士、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副总编辑、《中国文学批评》副主编;兼任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科学高等研究院特聘研究员、闽南师范大学“闽江学者”、鲁迅文学奖评委、《文学评论》编委。出版《林语堂的文化情怀》《林语堂大传》《林语堂与中国文化》《20世纪中国散文精神》《新时期散文发展向度》《散文文体的张力与魅力》《天地之心与散文境界》《王兆胜学术自选集》等著作16部。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等刊物发表论文300余篇,被《新华文摘》等转摘60多篇。

来 源:《名作欣赏》202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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