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聚看点】读印:吴昌硕“缶庐”,吴昌硕的精神气质
就像文学作品是为了表达作家的情怀,叫作“文如其人”;书法家的作品也常常被人说“字如其人”,篆刻家的作品最终成为优秀的作品,其最重要的特质就是这些作品要表达篆刻家的思想感情,也就是说,篆刻最终成其为艺术作品,要表达作者的情感的,如同文学家写小说,其中一定有他自己情感、情绪的影子,有他的态度在内。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所以,我们读吴昌硕的篆刻作品,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了解吴昌硕这个人,了解他的精神气质,进而体会他的作品中要表达的情怀。
(吴昌硕故居)
吴昌硕是书香世家(曾经“一门四进士”),只是到他这一代,家道已经败落,他只能跟随父亲耕田为生,这使他浸染上了农民朴实、厚道的底色,这很重要,因为他终其一生,他的作品都在表达大气、厚重、坚实、朴素……
他经历过太平天国运动引起的战争,为了谋生,他四处逃难,甚至“虎口余生”(他有这方印);他还亲历过中日甲午战争,眼看着清政府在中日国战中的无力退败;他还做过小官,由此也进入了士大夫阶层,但却由此目睹了官僚们的颓废、腐败……
他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他想奋斗,但在人生途中,他遭遇得更多的是挫败,他想奋起而不能,他在人生向上的奋斗中深深感到无力,这使他在心底积淀了太多的不平与愤懑,这种不平与愤懑,渐次累积,这就是带有男性底色的雄壮、郁勃之气……这种气息,是他篆刻作品中最重要的精神气息之一。
他是士大夫,也是农民;他是艺人,也是酸寒小吏。他不愿意向人生低头,人生越是催迫于他,他越是逆流而上,当他在世俗的道路上无处可逃时,他把精力全部投入到艺术,他在艺术上孜孜以求,终于走通了属于自己的艺术家之路,他成了晚清到民国最重要的艺术家,他是诗、书、画、印“四绝”的一代宗师,他终于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浓墨而重彩!
本文要读的这方印,是1879年冬天吴昌硕所刻的双面印的其中一面,这一年,吴昌硕整36岁,是他的“本命年”,年底,吴昌硕盘点自己的前半生(实际上还早,他活了80多岁,只是男人对自己的盘点与回顾,多在年底,特别是在本命年的岁末)。
先看印面和边款:
(吴昌硕的两面印)
我们同系列文章中,第72篇我们曾经读过白文这一方,足够精彩。本文,我们把着重点放在朱文“缶庐”,但却不得不提一下与白文印关系更紧密的边款内容。
“余既辟芜园,又缚草亭为延眺处,每当霜落风高,万象森露,与松柏同青者惟此芜耳。己卯冬仓硕刻于朴巢。”
吴昌硕虽是书香出身,但却不忘农人本色,文人们开园忙着植花,吴昌硕却种芜菁,不但种菜,他还以此为傲,他还拿芜菁同松柏相比,其实,他这样说,最主要是以芜菁自比,他普通,但却能如芜菁一样,不但能饥时饱人,而且能在霜落风高、北风凛冽时与松柏同青。他是一个朴素,但却有气节的人,他崇尚的正是这种人品气质,最终,这种“原始的、朴素的、雄强的高洁”也成为他的精神气质。
这种气质也带入他的作品。
与白文印的极尽曲折不同,这方朱文印印面只有两字,大道至简,憨憨朴朴,就左右各一个字,用最原始的石刻文字——石鼓文——篆法,看似简简单单,呆呆直直,实则妙趣无穷。
(缶庐)
“缶”字极简,许慎认为是象形字,依吴昌硕的理解,似乎还原了它以杵制器的会意属性(“缶”的造字法有争议,《字源》认为它是形声字,但不确),但无论是形声还是会意亦或是象形,“缶”所表达的都是最原始的农具,或用以汲水,或用以盛物,或用以舂米;“庐”则是田中农人临时栖息的遮阳蔽雨之所,《说文》说:“庐,寄也。秋冬去,春夏居。”吴昌硕以“缶庐”为号,实际上一方面宣示自己不忘农人本色的用意,一方面表达自己人生如寄的通达心态。
或许多年之后的缶庐诗更能显性地表达吴昌硕以缶庐为号的用意。
1882年,吴昌硕42岁,好友金杰(字俯将)知吴昌硕爱缶,以家藏古缶相赠(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吴昌硕替他写了一幅书法:“道在瓦甓”),吴昌硕在自己的另一方旧作白文“缶庐”补上了边款诗以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另一方“缶庐”印及边款)
以缶为庐庐即缶,庐中岁月缶为寿。俯将持赠情独厚,时维壬午四月九。雷文斑驳类蝌蚪,眇无文字镌俗手。即虚其中守厥口,十石五石颇能受。兴酣一击洪钟吼,廿年尘梦惊回首。出门四顾牛马走,拔剑或似王郎偶。昨日龙湖今虎阜,岂不怀归畏朋友。吾庐风雨飘摇久,暂顿家具从吾苟。质钗还酿复斗钮,西家器重提梁卣。考文作记定谁某,此缶不落周秦后。吾庐位置侪箕帚,虽不求美亦不丑。君不见江干茅屋杜陵叟!
是的,他穷,但不坠青云之志,他仍怀“兼济天下”之心,自己住着草庐,依然想着自己能像杜甫一样心怀天下。“缶”虽不像商周重器一样金贵,却自有它自己骨子里的高贵,它大肚能容,虚怀若谷。所以,吴昌硕也以缶自喻,以缶自许,以缶自傲!
说多了,转回来,说这方印。
这两个字天然有疏密对比。“缶”字极简,却笔笔交代清楚,笔画部件之间留足空地,更显其疏朗,这是“虚”处;“庐”字极密,却让中部两个“田”紧密垒叠在一起,更显其密,这是“实”处。当然,这是最直接的章法信息,此外还有妙处,“缶”字上部向左攲斜,“庐”字下部向右顶入,两字又呈咬合之态。是所谓“平整中见欹斜”,拙味十足。如图:
(疏密与咬合)
更精彩的,是“缶”字中心一点的加粗,这是“突现块面”的应用,这一笔的处理,不但平衡了原本朱文左重右轻的平衡,也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印面气息多出了变化,生出了趣味。同时,这一点,重重拙拙,浑圆如锤,朴厚坚实,如老农,不言不语,敦实安详,这其实也是吴昌硕的人品气格。
(边栏与团点)
边栏也值得一说,“缶”字在虚处,以团点点睛,但必得给虚处届画出边界,于是,“缶”字侧的边栏虽为右笔冲破,但底部仍是留出了一线边栏。而“庐”字因其繁密雄壮,反而冲破了左下的边栏的阻拦。这也如同吴昌硕一样,他是传统的文人,受几千年传统文化所约束,但他又是一位性情不羁的人,他总有他自己的一身傲气,想着冲破藩篱。
(【布丁读印】之143,部分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