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聚焦：文西：母亲的桃子｜诗人自选

文西，土家族，1994年生于湘西。作品见于《十月》《青年文学》《长江文艺》《扬子江》《草堂》等，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出版诗集《不能遗忘的》（2020）、《湘西纪》（2017），散文集《冬日田野上的青草》（2014）。获首届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诗歌主奖，首届任洪渊诗歌奖青年诗人奖。

母亲的桃子

(资料图片)

文西

蝉的陨落

一只蝉重重地摔下来

仰面朝天，脚在空中挣扎

终于，翻了个身，安静地趴着

它身体结实，健壮

眼睛光滑

蝉翼透明，轻盈，像是世上

最珍贵的事物

古老的纹路没有记载时间

旁边是一簇枯萎的花丛

它的生命要在这里结束了

还未过完的夏季，暴雨，飞行的路程

将一同消逝

它已经度过充满辛劳的一生，伴随着

饥饿，恐惧 ，忍耐了一切

现在，它要听从召唤

在最后到达的土地上安眠

这副空荡的躯壳里，保留了

最后一瞬的痛苦

鹅毛笔平静地躺在桌上

这支鹅毛笔躺在桌上

笔直，优雅，黑白相间

风吹进来时，上面的小绒毛轻轻摆动

羽根里灌入黑墨水，用来

书写人类伟大的文明

精明的商人在铁丝网里圈养鸟群

政客打开手册，一条一条朗诵宣言

鸟就这样统治了世界

它们的羽毛也曾插在土著居民的头上

子弹和刀刃穿过肉体，那个瞬间

弱小的族群感受到羽毛从翅尖上拔出的疼痛

鸟羽和树叶一同落进土壤

往事埋藏在地下，偶尔

被天空飞翔的影子唤醒

桌上这支鹅毛笔，拥有丰厚的

历史，它还将在未来闪闪发光

被杀害的鸟死于何年，哪个城市

这些从它身上看不出来

它只是平静地躺在桌上

看起来那么无辜，美好

世纪山河图

小路被白茅和菝葜覆盖

石头上长满苔藓

灌木丛里飞出鸟雀，黑褐色树枝

结着闪亮的果实

岩石旁的树叶依然散发刺鼻的气味

劳作的人肩膀扛着锄头穿过晨雾

铁器深入土地，掩埋了所有幻想

雨水中冒出来的菌菇是丛林的馈赠

午后，太阳炙烤大地

我和母亲坐在山的另一面

我们玩扑克牌

她丢下手里的牌，去追赶走远的牛

这个时候，本世纪刚刚开始

长高的草叶遮挡了远处的云

荆棘丛中流淌的溪水喑哑，黯淡下去

人迹早已消失，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勉勉强强，世界很难好起来

要热爱仅存的事物

从沙地里挖出番薯，煮熟，剥皮

手指上记载着一生的苦痛

暮色中，星辰堆满山谷

妈妈在屋后劈柴

妈妈在屋后劈柴

光皮树被砍出新鲜的伤口

表皮泛着幽光

它们堆在一起，码得很高

到了冬天，上面将落满雪花

风吹着光皮树和妈妈的头发

她握斧头的手已经不年轻

手掌厚实，指关节粗大

她挥动斧头

就拥有了毁灭的力量

很久以前，那饥饿，疯狂的日子

她还是个小女孩

走在饥饿又疯狂的人群中

她活了下来

死去的人都被遗忘

现在，她终于获得了宁静

坐在屋檐下劈柴

她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就像不知道从前的灾难为什么会发生

斧头砍进树枝

她原谅了一切

她坐在灰绿色的木柴旁

乳房不再流淌蜂蜜

故乡夏日

蝉在树上鸣叫，蜻蜓飞过屋顶

岩松鼠坐在树枝上吃酸涩的枳椇果实

桐油叶挡住太阳，石头躺在溪水中

群山沉默，送来阵阵清凉

白色小路通向果园

黄桃表面留下被鸟啄过的疤痕

寂静的日子里，无花果开始成熟

偶尔一辆汽车从山谷开过

压扁水泥路上虎斑颈槽蛇蜕下的皮

草丛里柔软的地枇杷没有孩童再来采摘

它们将被一群又一群蚂蚁吃完

树枝在坟墓上投下阴影

墓碑上的文字年代久远，已经变模糊

不知道睡在土地深处的人从前是尊贵还是卑贱

“飞鸟也不种也不收，百合花也不劳苦也不纺线”＊

斜坡上吃草的白山羊从来没有财富

远处，田野里的水稻开着小白花

传来阵阵红腹斑秧鸡叫唤的声音

＊引自《新约·马太福音》

新世界寓言

有一片蔓马缨丹

每天傍晚我都从旁边经过

夕阳穿过铁丝网洒在草地上

白蝴蝶在花丛中飞舞，一只追赶另一只

它们爱同类

一只白蝴蝶不会攻击另一只白蝴蝶

翅膀承载着自由

白蝴蝶在一朵花上短暂停留

伸伸触角，飞走了

孤独的小狗站在路边，眼里没有

爱情的痛苦，也不为日子忧虑

女孩走出家门，穿一件吊带裙

独自一人在散步

这是一个新世界，风暴

从远处袭来

倔强的小精灵

蘑菇从潮湿的墙角冒出来，好像闯入

另一个国家的军队，以及

私闯民宅的执法者，排列

整齐，子弹形状的菌盖闪耀着金属光泽

蝉鸣声中，是这个难熬的夏天

虽然你逐渐衰老，却仍然是个小精灵

你注视着寂静的街道，只有很少的

行人在不安地走动，店铺被迫关闭

你理解这一切，你也曾服从过命令

那时，你的嘴唇湿润，脖颈光滑

身体线条优雅，有着男性的美

你是怎么耗尽了这一切，只剩下

疲惫的躯体，笨重，缓慢

充满迟钝的痛苦

你是倔强的小精灵，经受了过往，从不抱怨

傍晚时分，你摘下一颗草莓

孩童的天真保存至今

逝去的时光有甜蜜的部分

从苦难中走过的小精灵，站在窗口

在你面前，是永恒的落日，正在

缓缓坠向屋顶

母亲的桃子

母亲面前的桃子，水在

表皮上流动，她从市场上

买回它们，放在盘子里

桃子被光晕笼罩

细细的绒毛竖立在尘埃中

她为生活付出过代价，承受了

失去亲人的痛苦，被不公平对待

从她跨进门槛起，这平凡的

桃子，弥补了一生的屈辱

她吃掉这盘桃子，吃掉了

她的青春，很久以前，她的

肉体和桃子一样发光，柔软

社会底层的母亲，生下了她的

孩子，他们将和她一样，受尽艰辛

悲哀没有被遗忘，偶尔从

甜蜜的果肉中渗出来

桃子闪耀，她把它们捧在手掌